《松荫》
外公家的后院,有一棵歪脖子松树。
它生得并不伟岸,树干斜逸而出,仿佛在与山风较劲中学会了迂回。树皮斑驳如老人手背的青筋,却撑开了如盖的浓荫。三十年来,每个重要的对话都发生在这片树荫下。
我记得那个夏天的傍晚,刚从大学回来的我,还在为饭桌上与父亲的争执耿耿于怀。真理、对错、是非,这些在教科书里清晰分明的概念,在亲情面前突然变得模糊起来。
外公提着陶壶走来,松针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叹息。“来看看这个老伙计。”他抚摸着歪斜的树干,“当年所有人都说该砍掉——长得不像样子。”
夕阳给松树镀上金边,我这才发现它的智慧:倾斜的躯干恰好避开风口,盘错的根须深深扎进岩缝,虬曲的枝桠托着最丰厚的绿云。
“树都知道,有时候弯下腰,才能接住更多的阳光。”外公沏茶的手稳如松根,“人却总想着要站得笔直,争个分明。”
茶烟袅袅中,他讲起与兄弟争祖屋的旧事。房产证上赢了,族谱里却永远留下了一道裂痕;说起和外婆较真对错,赢了一场辩论,输了她三个月温柔笑颜。
“争赢了所有道理,输光了人间真情。”外公的茶杯里落进一枚松针,悠悠打着转。
外婆送来茶点时轻声补充:“你外公啊,是到这树下喝了三坛酒,才哭明白这个理。”她指着树干上隐约的刻痕,“那天他刻下‘不争’两个字,咱们家的日子就轻松了。”
暮色渐浓时,父亲也来到树下。没有道歉,没有解释,只默默接过外公递来的茶。松涛声里,三代男人静静坐着,看月光如何把歪斜的树影绣成一片安宁的锦。
如今我常带自己的孩子来树下坐坐。四岁的女儿最喜欢捡松果,她说歪脖子树结的果子特别圆。
是啊,这棵树从来没有直过,却接住了最多的阳光雨露,护佑着最温暖的烟火人间。原来真正的智慧不在于挺直,而在于柔韧;不是争个分明,而是在时光里活出从容。
松荫依旧,人间渐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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